离开鹿特丹的前夜,我在楼下AH超市转了一圈又一圈。我想买一些可以长久保存或长期使用的、带有荷兰特色的物品自己留用。
我给朋友们买了奶粉馅的小饼干,买了荷兰早餐必备的吐司撒料。这些小食品包装上写着大量荷兰语,生产厂家的网站域名有.nl,除了弗兰德斯地区及其殖民地,我想不出第二个会售卖这种产品的连锁超市。我再次伸出手的时候突然犹豫了——一小盒吐司撒料也就够我吃一星期,一星期后这个印着可爱外国语言的包装盒就要和其他纸头一起,魂归鹰岗公寓楼下的可回收垃圾桶。
我不属于美国,自然更不属于欧洲。我试图说这是思乡之情,“无端更渡桑干水,却望并州是故乡”。从底特律飞往阿姆斯特丹的飞机落地后3小时,我走进UvA传播学院附近那家AH超市的瞬间,烘烤牛角面包的甜香味扑面而来,熏得我眼睛一阵酸胀。不只是甜香,还有五年前那个在美味的甜香缭绕里攥紧钱包,却在货架前徘徊半个钟头,最后选择买一包便宜的迷你熏肠充饥的一个个中午。对于阿大而言,我是纯纯的现金牛(cash cow),抠抠搜搜问家里要钱交每月的学费,兜里穷得叮当响。是啊,我从未属于这里,我交钱,UvA给我发文凭;我为了面子虚张声势,把UvA贬为“衡水中学”或者“跳板”。
从欧洲毕业回家的时候,我带了不少Tony’s巧克力。它们被迷宫般的裂纹分割成小块,制作商家自豪地在包装上写道:“这是阿姆斯特丹的巧克力,表现了阿姆斯特丹的河网纵横”。后来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多朋友可以送巧克力,也多年没有回家,巧克力可能最后被河网纵横里的小虫啃掉了。
我想买一些短时间内不会扔掉也不会坏掉的东西。但是AH除了会让人流泪的牛角包(事实上我觉得Jumbo的牛角包更好吃)、小饼干、吐司撒料、巧克力之外,并不特别贩卖能用十年的日用品。我在找一些什么呢?我看到了马桶刷,橡皮擦,圆珠笔,但它们并没有“荷兰”甚至“欧洲”的印记。这时我才想到,是什么物品能安静地躺在某个角落整整十年呢?是整天看着你而你只盯着里面食物的冰箱贴,是从来没夹进任何一本纸质书的书签,是舍不得寄出去最后无人可寄的明信片,是每打扫一次卫生就想一次当初是去哪里遇到什么事才买的摆件。在UvA读书时最后一年的房东大姐做了一辈子生意,主业是从义乌进口可爱的小饰品,然后当成“纪念品”在歌剧院后面的广场摆摊。前面这个排比句我绞劲脑汁排了10分钟,觉得世界排比的尽头在义乌,世界修辞的尽头也在义乌。
昨天晚上LSC的大家一起出去吃晚饭,和DB、米凯拉、贝卡走在鹿特丹的商业街上(我觉得把同学们的名字翻译出来很有意思,就这么翻吧!顺便一提,维基百科的“迪特兰姆·舍费勒”词条是我写的,可能应该翻译成“薛福乐”,但这样听起来很像麻辣烫的名字。)我说,我感觉这不是真的,五六年前的我还一个人在寒风中独自徘徊,而现在却有处可去,和启发我进入科学传播学的老师、和终于不像局外人的同学在一起。后面半句话是我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现编的。
DB建议我去看《妈的多重宇宙》,并给我做了现场的表演:“你看,按照电影的设定,现在你和我们一群人走在一起;下一秒时空转换,你又变成一个人走路了。” 我大声地在风里回答,不,我不要回去。